上元佳节到了,我和大家一起庆贺。
就这一句话,台阶下的众人又开始折腾,先是跪伏在地上,然后起身跳舞……
随便怎么跳,只要够卖力就行,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堪称群魔乱舞。
简而言之。
磕头、起身、磕头、跳舞……
杜克感觉心累。
不过,接下来就好过多了,大家也没啥好宣布、商量的事情,好不容易过个节,只要不是天塌了,全部延后处理。
因为陆离用余光扫了一圈四周,笏板上很干净——
为了防止遗忘,大臣会提前把要上奏的事项写下来,若上面没有记载东西,就说明无事可奏。
在众人的注视下,高力士又捧起一册制书,当众宣读:
“门下:大唐天宝三载……重门夜开,以达阳气,群司朝宴,乐在时和。属此上元,当修斋录,其于赏会,必备荤檀。比来因循,稍将非便,自今已后,何至正月,取正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开坊,市门燃灯,永为常式!”
大朝会第一道敕旨,给上元节定了性:玩,大玩特玩,从今以后的上元节怎么开心怎么玩。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表示圣人英明,没有哪个人不开眼站出来反对,毕竟诏书开口第一个词就是【门下】,肯定是跟各位宰相通过气了。
另外,大唐所有圣旨都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钦此】那一套。
既然无人提出异议,那此项公文从即日起,正式具备法律效力,只有皇帝本人有权利更改。
手捧圣旨的高力士退回原位,而陆离默默等待退朝的命令,心道:
真无趣。
可惜,没过多久,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宁静,让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陛下,贫道有事启奏。”玉真公主朱唇轻启。
话落,陆离看到贺知章眯起来的眼睛瞬间睁开,很显然,这位即将告老还乡的老臣被震住了。
堂堂公主,竟自称贫道。
“准。”
隔着珠串,没人能看出李隆基现在的表情。
玉真公主脸色如常,缓缓说道:“先帝许妾舍家,今仍叨主第,食租赋,诚愿去公主号,罢邑司,归之王府。”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那道身影。
可惜,任何回应。
这位玉真公主的意思很明显:
当年先帝睿宗愿意让我出家入道,但我至今仍居住在旧时为公主的府第中,吃着天下百姓所缴纳的租赋,希望可以削去公主名号、不再收受天下百姓之租赋,并将公主府第归还。
而圣人家事,外臣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这么喜庆的日子,身为妹妹却说这话,这不是在给皇帝添堵吗?
陆离不解,饶有兴致地看戏,等待这位公主道出原因。
“不准。”李隆基言简意赅,声音中没有喜怒,跟昨日判若两人。
而公主并没有退却,似乎想在今日把事情定下来,掷地有声道:“妾,高宗之孙,睿宗之女,陛下之女弟,于天下不为贱,何必名系主号、资汤沐,然后为贵?请入数百家之产,延十年之命。”
这一次,李隆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久不曾出声。
在此期间,御史环视四周,寻找君前失仪之人,准备节后参上一本。
我,唐高宗孙女、唐睿宗之女、陛下的妹妹,这样的身份在天下之间并不卑贱,既然如此,何必使用公主名号,领有汤沐邑并且自以为贵?请让我归还家产,乞求能以此延长十年之命。
陆离觉得前面那几句并不重要,最后一句倒是值得推敲。
放弃尊位,可以延长寿命。
什么鬼逻辑?
但眼下这个有神佛活动痕迹的世界,需要讲什么逻辑?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陆离这个门外汉、外来者,不知道规则。
“准了。”
李隆基发出一声叹息,似乎没了兴致,挥了挥手。
不远处,高力士瞬间会意,发号施令道:“退朝。”
典仪和赞者扬声附和。
所谓退朝,其实只是退出宫城,外面还有皇城,各个部门都在此设有官寺,大家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耐心等候皇帝的赏赐。
“陆寺卿请留步。”
当陆离准备踏出殿门时,高力士的声音响起。
这位伴君三十余年的内臣双鬓斑白,眼底沉淀着经大风大浪的洗礼的沧桑。
同样与昨日判若两人。
顿住脚步的陆离满脸不解,客气道:“不知高翁唤我何事?”
身侧,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玉真公主看了陆离一眼,古波无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怪异。
当然,李隆基答应了她的请求,现在需要改称其为持盈道人。
“圣人有事相商。”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朝着与群臣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披甲士兵列队巡逻,整齐的靴声在廊道上回荡,阵势煊赫。
李隆基有什么事单独召见自己?
陆离有自知之明,反正不可能是商讨国事,也不会是要提前询问他要什么奖赏。
莫非是过问平康坊名妓坠楼案?
死了两个女子而已,圣人还没这么无聊。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看向领先半步的高力士,沉声问道:“高翁可知圣人为何召见在下?”
话落,脸上适时的露出一抹惶恐。
“寺卿放心,是好事。”高力士不再绷着脸,语气回到了昨天那般,补充道:“圣人突然发怒是因为玉真公主,等回后宫见了娘子就会转好。”
陆离沉默,心中若有所思。
“不过,今早老奴听圣人亲口说,他夜间做了一个梦,言称九重之上有法名,下有金字。”
高力士态度和善,压低声音再度提示道:“可能是想派亲信暗中寻访一番。”
楚金?
千福寺,多宝塔。
陆离想到了两个时辰前的经历,心道一声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