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温子华并未留李娇倩在明殿,而李娇倩也未加痴缠,非常听话地早早告退下去。她总是很懂得什么时候撒娇,又从不会像其他后宫女子一样不知分寸令人厌倦——她的目光再妩媚,也总是含着冷静,就如同她一夜夜从仪元殿的华丽的宫室中惊醒的时候,从手心到脚心的冷,总是提醒着她那无数挥之不去的过往。
“娘娘,奴婢们已经打听到了,那一位,确实就在温泉宫。”
一个小侍女深夜悄悄来到李娇倩的床榻边,仿佛是知道她没有睡着,小侍女禀告完后,就取过一盏小烛台点亮,“正如娘娘所料,正是那人没错。”
李娇倩没有说话,她从床上坐起,手在长长的乌发里搅弄着,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本宫能打听到,庆云殿也能。”
“娘娘,奴婢猜测庆云殿现在应该还是不知的,否则又怎么会还那么平静,她们手中握有大皇子,背后就是闽国和江家,身份上又是李朝郡主,倘若她们得知那一位也将入宫主事,恐怕早就有所动作。”
“这可不一定。那叶丽心固然是个没脑子的,但叶泰丽的心思深得很,她能不声不响从本宫手里夺去大皇子的抚养权,这几年教养大皇子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却在皇上跟前处处抓乖卖好——这几年,皇上去那庆云殿可是愈发勤了。”
“可是娘娘,纵使庆云殿比从前得宠,那还不是因为大皇子的缘故,皇上始终还是来咱们仪元殿最多的。”
“来有什么用,若本宫的手中没有皇子,将来不过也和太后一样,有名无实!”李娇倩缓缓站起,丝绒的寝衣划过细密柔软的地毯,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如果不是那个人,本宫有十足的把握拿下皇后之位,将来定能生下嫡子。可是……那个人对皇上的意义非同一般,她与本宫又早结仇怨,若是她来了,本宫在这宫里,怕是要艰难许多。”
“她从前有名有份,自然是高人一等,可如今那人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她背后谁都没有,娘娘如今是妃位,又有太后和杨家为您撑腰,还怕她做什么呢?”
“她背后是没势力,可她有皇上,皇上对她付出的,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背后势力,就是皇上啊……”李娇倩的心里像被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疼,却苦涩得很。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曾有个少年总是在她身后守着她、护着她。总是在西山王府中她的闺房前,那一排排粉红色的樱花树下,那个执剑的少年,眼中含笑地看着她,看着她笑着在樱花树下一圈一圈地跑,那花瓣落在她身上、头发上,也落在他手上,她笑嘻嘻地过去为他拂去那花瓣,抬头看见他的眼睛,生得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很像魏帝温子华,但却比温子华的眼睛更温柔——当时那个少年也曾对自己说:郡主,我会永远在你身后保护你的,永远都会。
然而永远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她的父亲一剑刺穿那少年咽喉时的一点红,不过是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少年在她眼前倒下的模样,不过是她扑倒那棵樱花树下哭了一夜的泪水,不过是她父亲告诉她,她必须要成为太子妃、当上皇后的宿命——
说什么永远不永远!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说碎就碎了!根本不值一提!李娇倩突然伸手推翻了旁边妆镜台上的铜镜,铜镜砸向柜子又掉到地毯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惊得外面值夜的小宫女全都跑进来跪了一地,一个个忙不迭地磕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饶命么?李娇倩冷冷看着这幽暗灯光下一屋子的华丽陈设和跪了一地的宫人,看向殿门外那一片黑夜,喃喃道:“那有谁饶过我,饶过我的家人呢……从来就没有的,上天从不会饶过谁的,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