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一切的起因只是恰好。
他只是恰好被关进天牢时,在毒打和拷问中被迫知道了商未机的事情,寒音令的事情,天机库的事情;
他也只是在出狱后收账单的时,恰好听了一耳朵博浪商们来报说南边的莫亦国对缇苏很不满,又对沙鬼湾很有兴趣,于是在给梁王拿下金矿时,也顺手送了一部分金子给莫亦人,让他们充实了一下他们并不丰盈的海军军备;
他用宝藏诱惑梁王,让他给了自己一艘船,接着便恰好遇见了海连,老乞丐,周不疑,约诺尔子爵,治安官法卢科……
这一切的恰好被他用日日夜夜的算计与谋划拼凑在一起,成为了方停澜能安然站在自己仇人的船舱中的原因。周不疑有一点说得不够全面,那就是当坏人除了得有钱,还得有一点运气。
他享受这种幕后黑手的感觉,仿佛在与司掌命运的天神进行着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欲望与人生,至于这场由他发起的战争结果究竟是缇苏,是莫亦,还是海盗们获胜,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方停澜能感觉到脚下的海神号已经停下了前进,它在波涛中静待着身后的那几只战舰,等到那些不速之客进入射程内,便会瞬间将其挫成齑粉。与他一墙之隔外的叫嚷虽然乱,但乱中有序——二十年前,在费科纳还叫费祎费大将军的时候,他的逐狼海军在允海上无人敢撄其锋芒;二十年后他与他的海神号仍然警告着所有人,不要惹怒一头雄狮。
他并不指望伯爵派来的缇苏军舰能对费科纳造成什么损失,他只希望他们能像鬣狗一般稍稍拖住海神号前进的速度,并把费科纳那颗猜忌多疑的心搅得越乱越好。
“可惜,雄狮虽然能扑杀鬣狗,但牙齿再锋利的雄狮,也咬不着吸血的虫蝇。”方停澜转着手上的钥匙,“我就是虫蝇。”
他看向头顶,狭小的舷窗外隐隐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女妖号已经和莫亦人打起来了?方停澜一怔。这么说,他的小海盗现在大概正在他的战场上大显身手,用那把银色匕首去击杀一个又一个敌人了。他足够相信海连的实力,所以并不太担心对方的安危,只希望这次如果再碰到有谁再掏出枪时,他的小朋友能更机灵一点儿。也只有在想到海连时,男人紧绷的嘴角才稍稍变得柔软了些,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很后悔没能在那次试验连雨铳的时候悄悄吻海连一下。
而被方大人正挂念着的海连这会还杵在桅杆上。
雨比之前小了一些,几乎有要停息的趋势,海连终于把最后一枚长钉也楔进了木桅里,桅杆总算再没发出那些叫人心惊的吱呀声响,他刚要把榔头塞回工具箱,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骤然撕裂了雨幕,划出了数道锋利的抛物线,直冲女妖号飞了过来。好在掌舵的大副经验丰富,他在瞭望台水手发出警示的第一声之前,舵盘已经在他手中飞转而时停,轻松地让这艘移动堡垒以一个非常精准而微妙的角度避开了丛丛炮弹。
女妖号是化解了一次进攻,但这一记急转弯可就让还没能从桅杆顶上下来的海连不好受了,饶是他已有所准备,整个人仍然因为惯性被甩得横飞出去,却又被用以拦护的绳索生生扼住,重重地撞了回来。
肋骨和腕骨磨得生疼,但总比掉下去跌断脖子要好,海连暗骂了句脏话,赶紧重新抱住桅柱,在下一发炮弹降临前飞快地从桅杆上滑了下来,他一边甩着手腕往痛处吹了吹凉气一边急问道:“对面有几艘船冲着咱们来的?”
“两艘!”瞭望台上的船员答道,“其他的已经被别的海盗们截下了。”
是的,厮杀的号角早早响起。雨幕之下波涛之上,极暗的天色与极艳的火焰在苍穹下交相辉映,宛如血海炼狱。双方舰队便是炼狱中翱翔的两只巨大黑鹰,在浪尖处展开羽翼,并同时张开了尖锐利喙。阵地在流动,变幻,水面上铺开了一个又一个不知何时被抛下的火药桶,只等着哪艘不长眼的战舰以身趟雷;不远处挟着燃油的炮弹击中了几艘战舰的船桅,火焰吞噬着巨帆,连雨水都无法将其势头扑灭;撩翼的劫掠舰已与它的敌人兵戎相见,两只互相勾绊的长船仿佛一对合不上的蚌壳,必得让其中一方被彻底击碎,否则等待他们双方的便是共没深海;还有的船甚至没能遇见他的敌人便已翻覆,落水的人在惊恐呼救,然而浪涛很快便将他们的惨叫声盖了过去。
海连抿住嘴唇,他明白了上尉说的那句话——这不同于他与方停澜的初见,是实实在在势均力敌的,战争。
等到手腕没那么火辣辣的疼之后,他便从瞭望台旁的挂绳上跳下,匆匆跑向船舵处:“时间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