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哀晃了一下神，才攥着拳头继续：“我不知道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但我知道只要战争继续，死的人会更多。内战第九年开始局部热战，到之后全面爆发也不过两年工夫，到第十三年底一共四年，死的人比三万二的人多得多，是的，这样的比较实际上——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我知道谢今枝她一辈子征战也不过杀了万人，而我一个决定就会杀死那么多人。在那个时候，如果是你们，我想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决定。”

“我想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决定。”

她颤抖地重复，沁凉张口结舌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拒绝了，我会死，难道——爻门的人就不会死了吗？”

“结局是，至少战局彻底发生改变，因此战争可以很快结束。”湘哀喘着气强忍着不适，“话又说回来，简淇涉壮年死去，很难让人不怀疑到我头上，我的背景他毕竟有一点察觉，而且他夫人也不会放过我——我迟早要死，区别不过是怎么死去而已！”

沁凉道：“我……只是觉得你是那时最出名的女人之一，如果你能振臂一呼……”

“当一个人连命都无法保全的时候，谈这些形而上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湘哀用力抿了抿唇，“说白了你得有资本，我倒是非常敬佩秦莫攸先生能够说一些他想说的东西，但是你觉得当局敢动他吗？他和姚珺凝女士一起倒腾资本生意，南北两界百分之六十的资本属于他们那一个派系，如果得罪了他们，军火如何周转？正常的生意链会不会崩塌？打仗难道不需要钱吗？”

她迭声质问，沁凉沉默不言。

“你为什么不问姚珺凝女士，问她为什么不做这样利人利己的事情呢？你把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是因为我‘出名’呢，还是因为我好欺负、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呢？”

无人应答，湘哀的话语越发咄咄逼人：“我敬佩像他那样的上位者保持本心，可我不是上位者，我所做的不过是为南界提供一点假情报——爻门之役的起因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手无缚鸡之力！我想做什么那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虽然难听，却就是你赵处长需要的答案。”

“至于阮宜罄。”她忽然把话锋引向苾离，“抛开你和谢今枝那些勾当不谈，你眼里只有被你救治的那些可怜人，你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我反问过你，现在我也这么觉得——你治好了士兵的伤，难道不就是再把他送上战场送死吗？如果你不治，为了打仗还会从民间调兵，更多无辜的人也会进入这个死循环，但是无论如何，刀兵无眼，也仍旧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死在屠刀下。”

“你们去恨战争，去恨挑起战争的人！！这是内战！！死了的人，除了信仰派系不同 ，别的有什么不一样？！”

“你变了。”沁凉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变了很多，颜子璇，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湘哀蓦然扭曲地笑了起来。

“你总是觉得做了一点什么就会改变你认为应该会改变的那些东西是吗？可是你却忘记了，连生死都不由我们！！你的那些所作所为，除了为上位者的光鲜履历中添一点锦上花，又有什么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你想破头要出名时你早就成为他们的走狗了！你不过——你不过是没有出名罢了，你做过的坏事还少吗？你自以为是为了你所谓的正义和公平而献出你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到这个地步，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湘哀说罢，几乎是用颤抖的指尖惨笑着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

“……我也一样。”

“我在上学时听人说过一句话，他说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以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而能故。”湘哀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癫狂，“世何人而能故啊赵明景！你说我变得你不认识了，你何时认识过我？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有变？？”

她猛地转身指着苾离嘶吼出声：“她没变？你告诉我！谁没有变？？？”

苾离完全蒙了，直勾勾地盯着湘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湘哀喘了好长时间的气，脸上慢慢浮现出讥诮的笑容：“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做梦，这一梦就是一百四十年！我醒来后什么都变了！我什么都不认得了！！后来我问你们，我说谢今枝呢？你们就告诉我说，哎呀，谢今枝早就死啦，尸骨怕都没了！我以为她遭报应了，后来我才知道，谢今枝居然……她居然能……寿！终！正！寝！为什么？为什么谢今枝她一辈子杀人如麻，什么坏事没干过，却能寿终正寝？！梅玖微……梅玖微她一辈子清清白白，干净得我都不敢亵渎她，结果……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赵处长！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当有人无辜地死，有人卑贱地活，在这个时候，赵处长，你口口声声所谓的公平与正义，它在哪儿？”

“你告诉我，它们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