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装着两只活鸡的麻袋，别的汉子们则挑着笸箩，笸箩里装的就是何先生做法事需要用到的东西——煮熟的猪肉，生鸡，堆得满尖的白米饭，茶壶酒壶，茶杯酒杯，还要各种刚制作好的纸衣服，文书，木桩……除了没有鞭炮，简直就像是上山祭拜祖先。

捉鬼是要小心地把鬼引到圈套里捕捉，而鞭炮在乡村里的认知中，就是用来驱赶妖邪小鬼，带来喜庆气氛的。你这鞭炮一响，人家小鬼不就直接跑了？还捉什么？

众人一齐来到邱氏祖坟旁边，放下各自的东西。何先生又掏出罗盘，左看右看，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对一个邱氏的汉子说道：“你和几个人，就专门负责打桩，把我刚才画着符咒的木桩打进去！顺序一定不要乱！”

那个汉子问：“打在哪里？”

何先生指了指之前挖的小坑：“这里！一个坑打一根！”

打这木桩可也不是随便打的。何先生先让大家在邱氏祖坟的祭拜平台上放好猪肉生鸡米饭茶酒之类贡品，然后在邱氏祖坟的面前点燃了大香和白蜡烛，烧起了金银纸钱，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你是哪位老祖公，前天有事请你饮一功（喝一顿），你这里不太安宁吓到了小祖宗，我们上山就是为了抓住这个作乱的小野公（怪物），你可不要怪罪我们乱捉弄，有茶有酒你就坐着饮到懵，且看我们今天立奇功！”

文瑜在远处听他念叨得好玩，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简单地翻译了。文瑜噗嗤一笑：“真有才！”

何先生念叨完了之后，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左手抓着一把纸钱，脚下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嘴里继续念念有词，不过声音很低，我就听不清楚了。我们只能见到他在那里举着铁剑来回挥舞，一会向天指一下，一会向地指一下，一时又左右挥舞而过，不知道在搞什么。

文瑜看得不耐烦，就和我把那两只活鸡放了出来，拴在松树下。那两只活鸡的腿上都系着绳子，又吃饱了，跑不掉也不会跑，倒是颇为安静。

何先生念叨完了之后，就让那个邱氏汉子捧着木桩跟着他走。他先走到第一个小坑前，左手撒一把纸钱，右手挥舞着铁剑劈了几张，嘴里呀呀呀地唱了一阵，又让十八舅公递上一杯茶，他喝了一口，猛地一下喷在小坑里，又用剑指着小坑，念叨了几句，喝声“疾”，然后就让那个邱氏汉子把木桩打下去有符咒的那一面朝向里面。

等到四支木桩都打完之后，天色又暗了一些。何先生又让人把麻绳拉出来，绑在那四根木桩上，形成了一个真正的菱形，然后用铁剑蘸着没用完的丹砂鸡血，沾在麻绳上，就像是加上一层刀枪不入妖邪不侵的防弹衣。

何先生回到祖坟前，挥舞着铁剑，继续念叨，左手不时抓起一把纸钱，朝四下撒去，就像是在驱逐还是请示什么一般。我和文瑜靠在一起看着他，十八舅公等人则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乱呼吸乱说话，生怕惊动了何先生，搞得捉鬼不灵。

我们都想起之前见到过海船上光叔做过的，也是类似，不过光叔穿的是传统道袍，身上到处都是八卦符号，手里的剑还是不锈钢的，剑柄护手那里还有一个太极图案，怎么说都比眼前这何先生要专业得多。这个何先生并没有换上什么民族服色或者是职业服色，穿的还是那身白衬衣黄裤子，腰间还挂着一串钥匙在那一晃一晃的叮当作响，不知道是为了增加一些声势还是为了什么。

光叔穿得那么像模像样，结果都被雷电劈了，这个何先生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何先生在那里唱着舞着的时候，突然间就加大了动作幅度，大踏步走到他自己拉好的麻绳旁边，一剑劈下。那铁剑本来就是锈迹斑斑的，也没开刃，当然是一点也不锋利的，而那条麻绳又有小指粗，这一剑劈下去，那条麻绳晃了晃，却没有断掉。

我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都是莫名其妙。这不是他自己设下的禁锢吗？怎么他自己来劈？

这又是在施展什么神奇的捉鬼神功？

不过我们都不好问他，也就让他自己折腾。何先生又砍了几下，麻绳终于被他的铁剑砍断，断为两截，掉在地上。

何先生抬起头来，仰天笑了一声。那笑声相当的陌生，一点也不像是他自己本人发出的声音！

十八舅公等人都以为是何先生请来了神灵附体，所以都觉得很正常，而且还觉得很兴奋，交头接耳说：“这个何先生果然不错！请来了神灵！这个钱花得不亏！”

文瑜拍了拍我，我和她都留上了神，特别注意观察何先生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砍断第一根麻绳之后，就转到了另一边，继续去砍另一条麻绳，也没跟我们打照面，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们绑着的那两只活鸡突然都跳了起来，神情非常紧张，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羽毛都竖了起来——那不是要打架的表情，阉鸡没有猛性，是不打架的，只会逃跑。

文瑜悄悄地对我说道：“他的神情非常不对劲！”

不多时，何先生又砍断了第二条麻绳，仰天发出一笑。那笑声充满了非常奇怪而邪恶的意味，那绝不可能是神灵附体！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本人！

我们正在心下疑惑的时候，何先生猛然转了一下头，看向我们。我和文瑜的目光一下和他对上，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那个何先生，之前虽然说不上美或者丑，很平常的一个人，但现在他的五官都产生了明显的扭曲，脸色非常的苍白，眼睛集中于一点，就像是斗鸡眼一样，满脸都在滴着汗水，脖子向下缩着，这样就显得整个脑袋都往前倾，就像是脖子生了病不能伸直一样。

文瑜对我叫道：“脸！他的脸！”

可不是么！他现在的脸，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扭曲，看起来，非常的像，一张狐狸的脸，只除了没有狐狸的毛！

这个信誓旦旦说要驱除孤魂野鬼的何先生，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狐狸——或者说，被狐狸迷惑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