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想,相比起郭氏,阴氏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娶了她为妻,后又让她为妾,他立郭氏为后,他把阴氏留在家乡数年,方方种种,如果换了郭氏,早就对他怨气冲天,恨苦不已了。可阴氏不会,她总是那么娴静地看着他,总是那么体贴的为他着想。
天下人都说,从他少年时说出那句‘娶妻当娶阴丽华,做官当做执金吾’,就可以证明他爱她如癫。这话要是换到郭氏身上,她只怕在外更加张扬,在里,则对他要求更多。可阴氏没有,她就是那么庄重而淡雅地坐在那里,仿佛他对她痴慕也罢,还是对她平常相待也罢,她都可以做到不骄不妒。她那看向他的温柔的眸子,有时刘秀甚至觉得,她的心,其实也难为人所知。
刘秀也许是真的老了,他这一出神便是良久。
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老人那年迈的,生满了老年斑的脸上,照在他那浑浊的眼中,照在他那干瘦的手背上,突然的,刘疆眼眶有点涩。
眼前这个老人,真是风烛残年了,曾经那么神武的帝王,现在也能看到生命在他身上的清楚的流逝痕迹。
看着看着,刘疆闭了闭眼。
这时刻,两父子都没有说话,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秀看向刘疆,低弱地说道:“疆儿,你现在还恨父亲吗?”
刘疆睁眼看向他。
慢慢的,他摇了摇头,“不恨。”刘疆的声音低沉得很,“我这些年虽在江湖,可卢文那性子父皇你是知道的,她就喜欢折腾。我的几个孩儿也有点似她,我多数时间忙着收拾烂摊子,都忘记要恨了。”
顿了顿,刘疆又低低地说道:“再说,我煎熬了那么多年,如今不再有忧患,恨从何来?”
刘秀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他干涩的唇动了动,又道:“那卢文……”他想说几句不是。转眼想到卢文给自己生的可爱孙子,便又闭了嘴。
又过了一会,刘秀咳嗽起来。他这一次咳有点撕心裂肺,刘疆连忙把他扶起,让刘秀坐好后。他在刘秀的背心轻轻拍动起来。
‘咳,咳……’一阵呛咳过后,刘秀终于住了声。他转头看向这个大儿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疆儿,父皇这些年,一直掂记你。”
刘秀的精力,这时已经不行了。他整个人都倒在靠背上,闭上双眼,说出来的话更是弱而无力,“父皇一生不亏。唯一负疚于心的便是你。这次能与你见一面,知道你的近况,父皇也心安了。”
过了一会,就在刘疆见到刘秀晕晕沉沉。似是要睡过去,正准备转身唤来那几个太监护卫时。刘秀突然按上了他的手。
他青筋毕露的手放在刘疆手上,那手没有一点润泽的感觉,干枯得宛如树皮。刘疆低头看着父亲的手,慢慢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背上让他暖和。
这时,刘秀睁开眼睛看向他,“疆儿,你们这次来洛阳,是为了看望父皇,还是另有……”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命令道:“疆儿,父皇如何,你也看到了……带着卢文离开洛阳吧。我那两个孙子,倒是可以留下。”
这时刻,刘秀的声音虽然沉哑,却清晰有力。
刘疆抬头定定地看着他。